作者:小楼听风云
一口钢刀重重的落在了地面上,一个穿着绸缎劲装、长了一身白净肥膘的壮硕男子,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走出来,双手作揖:“江东项家小管事龚成,拜见大侠。”
平平无奇的开场白,蕴含了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我是江东项家的人。
第二个意思是:打狗还得看主人……
“江东项家啊!”
杨戈恍然大悟,饶有兴致的说道:“难怪这么霸气侧漏……项无敌在吗?去请他过来聊两句。”
见杨戈听到项家的名字非但不怵,反而越发感兴趣的模样,龚成的里衣都快被冷汗给湿透了。
他是老江湖,他见过世面,他知道,别看面前这人和和气气、语带三分笑,但只要一句话不对,咔,脑袋搬家……
他当下再使劲将自己揖得更低一些,竭力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大侠的话,我家大少爷并不在此间,大侠若想与我家大少爷一晤,请赐下名号,小的会禀报家中,请我家大少爷来与大侠一晤,若是大侠肯移驾,小的亦甘愿为大侠领路。”
“不在?”
杨戈掏了掏耳朵,隔空一个大比斗将其扇成滚地葫芦:“不在你们还敢这么狂?真以为你们姓项,你们就是西楚霸王啊?”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从江面的另一侧传来:“我尝闻,吕布死后、人人皆有吕布之勇……先祖兵败之后,是人是狗皆可轻言西楚霸王!”
杨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到一道铁塔般的魁梧人影倒提一口大枪,一步数丈的横空而来。
杨戈歪着头看着他,毫不客气的说:“我是来和你们讲道理的,你最好不要放狠话吓唬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打死你!”
第122章 无敌的人
“阁下好大的口气!”
那魁梧人影倒提着乌沉沉的大枪跳到相邻江船的桅杆之上,一双狭长的眸子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杨戈,一副人到中年仍显硬朗俊逸的好皮囊不怒自威,一身绀青银缠枝衣袍下摆随风猎猎飘荡。
“就不怕江风料峭,冻掉两颗门牙吗?”
杨戈仰起头看他:“我口气再大,也不及你们铁索连舟、杀人放火来得丧心病狂啊……话说,你能下来和我说话吗?我不喜欢仰着头看人!”
那硬朗中年男子冷笑道:“那就得看看阁下的本事了!”
杨戈摆手,认真道:“最好是别动手,我这人手儿重,动起手了就容易打死人,还是讲讲道理吧。”
硬朗中年男子见状,眼神越发锐利,冷笑声都越发中气十足了:“哦?那阁下欲要卖我项家几斤道理?”
“倒也不多,就两斤。”
杨戈似是听不出他笑声中的轻蔑,认真道:“第一斤,你们这么堵着河道,影响了多少人南来北往?撤了吧,冤有头、债有主,无论你们项家要找谁的麻烦,都没必要拿路人撒气,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硬朗中年男子假模假样的点头:“是这个道理。”
杨戈颔首:“第二斤,听闻先前有船家来找你们理论,你们不但把人给杀了、还放火烧了人家几代人才攒出的船只,老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动的手谁跟我去衙门归案,烧了人家的船也得赔给人家,这很合理吧?”
硬朗中年男子假模假样的再度点头:“也很合理。”
“很好!”
杨戈缓缓点头。
那硬朗中年男子憋住笑意,正要再开口……
那厢的杨戈突然拔刀,一刀划拉出一道皎月般璀璨的银亮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过那硬朗中年男子立身的桅杆底端。
硬朗中年男子被这道锋锐无匹的刀气一激,浑身寒毛竖起,本能的就要做出反应,而那厢的杨戈已经收刀归鞘,就像是没动过一样,平平无奇模样仿佛方才那一道闪瞎了几十双眼睛的璀璨刀气,只是他们的幻觉……
直到“咔嚓”,水桶粗桅杆底部断裂,徐徐倾倒,重重砸进了江面上,掀起一阵波浪,摇曳江船。
而桅杆上的硬朗中年男子,却是在桅杆断裂之时才陡然回过神来,狼狈的跳到杨戈所在的这艘江船的船舱顶部。
杨戈顶着竹笠微微抬起头,望着他:“刚才我说的两个道理,你认吗?”
硬朗中年男子笑不出来了,他双目直勾勾的盯着杨戈手中的冷月宝刀看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跳到甲板上,将手中大枪交给手下人,抱拳道:“敢问可是‘显圣真君’杨二郎当面!”
他的话音一落,江船上一众杂鱼无不大感惊讶,人人皆争先恐后的扒着同伴的肩膀往杨戈那边张望。
但很快,他们眼中的仰慕之色就变成了惊惧,个个都捂住脸、不动声色的悄咪咪往后挪。
他们却是突然反应过来了:‘坏了,我变成杨二郎评书里的反派了……’
那勾栏酒肆里说的杨二郎评书里,哪个反派有好下场?
好家伙,那可都是擦着就死、磕着就亡啊!
迎着数十双惊惧的眼神,杨戈毫不犹豫的否认:“休要胡乱攀关系,某家姓丁名修,字很润,江湖人称‘加钱居士’!”
硬朗中年男子:……
你骗人,你手里明明是冷月宝刀!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话里有话的徐徐说道:“在下江东项家项飞龙,这位……很润兄,我家大侄……我家无敌心慕兄台风采已久,早有心与兄台一晤,只可惜缘悭一面。”
“今日难得有缘,在下代我家无敌盛邀很润兄往我江东项家一行,想来我家无敌与兄台同踞江湖豪雄榜,必然会有许多武学心得可以交流……定叫很润兄满意而归!”
杨戈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不为所动的将手中的冷月宝刀连鞘杵在了身前:“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只问你,刚才我说的道理,你们项家认还是不认。”
项飞龙心头憋着一口气,强忍怒意赔着笑再度抱拳拱手:“这的确是两码事,但只要很润兄愿意,也可以变成一码事不是吗?连环坞老水鬼命不久矣,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很润兄又何苦再为他连环坞出头呢?连环坞能交很润兄这个朋友,自是连环坞的福气,但只要很润兄肯赏脸,我项家也必不会让很润兄失望。”
他将话挑得更直白了一些:‘无论连环坞出多少,我项家都可以加倍交你杨二郎这个朋友,但倘若你非要执意为连环坞出头,那就要多我项家这个敌人了,你是刀豪,我项家同样有枪豪!’
这是他项家养出项无敌这条蛟龙之后射出的第一箭。
这一箭,不单只是冲着京杭大运河这块肥肉来的。
箭锋上指的,还有“过江龙”李长江这位前任“枪豪”。
毕竟项无敌“枪豪”的位子,不是他凭本事从李长江手里抢来的,而是前任枪豪李长江跌落豪雄榜后,他顺位补上去的,颇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
正所谓:有名就有利。
比如李长江能独占京杭大运河这块肥肉二十多年,除去他本身过人的手腕之外,“枪豪”的实力和名头,也占据了很大的因素。
更何况,“枪豪”之名,对于江东项家还有更深的寓意……
所以,他们不能退!
然而,他的忍辱负重,在杨戈眼里……就很不知好歹了!
“我说……”
杨戈有点烦了,加重了语气一句一顿的说:“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是在问你,我说的道理,你认还是不认,你扯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怎么?拿你们家项无敌压我?要不我先平了你们,再去你们项家找他聊聊?”
杀心一起,他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像一把刚从冰雪里刨出来的刀子一样,又冷、又利,刺激得人汗毛直立!
扑面而来的森寒压力,令项飞龙的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一股凉意顺着尾椎骨一溜烟儿的往头皮上爬……
他就像是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后陡然惊醒过来那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蠢话!
就眼前这位爷做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哪一桩被人收买过?哪一件被人吓住过?
用大棒加甜枣那一套去对付他?
那不是生怕项家死得不够整齐吗?
“认!”
项飞龙言简意赅的点头回答,一个多余的字眼都不敢吐,唯恐引发什么误会,令眼前这个煞星暴起大开杀戒。
都说人的名、树的影。
杨戈踏着“索命阎王”段郁的尸首闯进豪雄榜,江湖上但凡是个对自身的实力和层次有一定认知的老江湖,都绝对生不出“去掂量掂量他的份量”这么愚蠢的念头!
“那就抓紧时间办事吧!”
杨戈锐利森冷的眼神一缓,慢慢呼出一口浊气:“谁下令杀的人、谁动手杀的人,都交给我,衙门怎么判我不管,但你若是胡乱交人敷衍我,就得以窝藏案犯论处。”
“至于你们烧了人家的船,你们自个儿去与人协商该怎么赔偿,我想你们江东项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差这点散碎银两,更不会因为逼着你们去赔偿,就难为那些船家的遗孀……对吧?”
听着他的述说,项飞龙只觉得屈辱,额头青筋暴起老高,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儿:“对!”
杨戈顶起竹笠盯着他看了看,轻叹道:“我都还没生气,你怎么反倒生起气来了……算了,你火气这么大,就不留你了,正好你是这里的主事之人,纵容、指使手下人做出这么大的恶事,赔一条命也不算冤枉。”
项飞龙闻言脸色骤变,连忙抱拳拱手道:“杨大人切莫误会,在下是恼怒手下人为非作歹、惊动了杨大人,绝非是冲着杨大人啊……”
杨戈平平淡淡的回道:“你冲的是谁,你心头有数、我心头也有数……莫说我不给你出手的机会,先出手吧,接得住我一刀,你就能活下去。”
“好!”
项飞龙暗暗的一咬钢牙,眼神暴怒的皮笑肉不笑道:“杨大人快人快语,在下若是再推三阻四,未免有些太不给杨大人面子了……那就容在下放肆了!”
杨戈也不答话,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看着他从手下人的手中接过大枪,转身长长的深吸一口气,陡然爆发周身真气,人枪合一、怒发冲管的朝着自己冲过来:“霸王卸甲!”
血红色的枪劲喷发,既像一骑红缨迎向千军万马,又像无头尸骸中喷出的血雾,有种霸道而悲壮的气势!
杨戈品味着这种悲壮,冷月宝刀骤然出鞘,仿佛百尺光剑一样绽放出纯粹而耀眼的淡金色刀气,正面破开这一股血红的枪劲,倾泻而下……
“叮。”
冷月宝刀的刀锋,精准的劈中乌沉沉的大铁枪头。
挥枪的项飞龙已经定在了原地,眼神直愣愣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杨戈,瞳孔开始涣散……
杨戈徐徐收刀,手掌微微有些颤抖:“立意不错,只可惜你们不是西楚霸王,卸不了只有西楚霸王才配卸的甲!”
霸王卸甲、殊死一战!
但重心不在“殊死”。
而在“霸王”……
一个二十六岁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分封天下诸侯的盖世猛人,他的殊死一搏,谁人不胆战心惊?
没有西楚霸王的经历和霸气,却非要去模拟他与敌同归于尽之时的霸道而悲壮……
那不是东施效颦吗?
而这种认知,令杨戈心中也生出了一种领悟:‘哪有无敌的武功啊,分明只有无敌的人!’
“嘭。”
项飞龙魁梧的身躯重重倒地,殷红的鲜血从他脖子上流出来,染红他身下的甲板。
杨戈看了他一眼,抬起头看向挤成一团,就差抱在一起喊妈妈的喽啰们:“那个……龚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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