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楼听风云
他一掌将花船的围栏拍得四分五裂,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来人啊,给杂家将这帮蟊贼都挖出来,凌迟处死、凌迟处死!”
宿州府的官员们缩在人堆儿里,不停的擦着冷汗……在宿州这地界儿,能做敢做这种案子的,有且只有连环坞。
他们都知道。
但他们谁都不敢讲。
因为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沈伐和卫衡一人拎着一壶酒站在人群边缘,眺望着那厢的熊熊烈火。
沈伐哀叹了一口气:“开始了,咱们得离那个死太监远些了,别教血溅咱们身上了。”
卫衡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感叹的答道:“去岁在杭州,杂家与李家父子还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啊……”
沈伐略一沉吟,笑道:“正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兔子哪配与狮虎做朋友!”
卫衡摇头:“杂家说的是李长江那个老水鬼。”
沈伐提起酒壶灌了一口:“你们西厂没有收到过连环坞的消息吗?那老水鬼命不久矣!”
卫衡:“就是因为那老水鬼命不久矣,杂家才想不通,他为何还敢纵容他家小水鬼出来撩拨东厂,他连环坞的基业不想要了?”
沈伐笑道:“这您可就想岔了,李锦成年少轻狂或许会意气用事,老水鬼那种人精堆里淘出来的老江湖,怎么可能意气用事?”
卫衡:“此话怎讲?”
沈伐:“老水鬼都命不久矣了,难道他把李锦成拴在裤腰带上,他连环坞的基业就保得住吗?就他这些年里结的那些仇家,他一死,别说他连环坞的基业保不保得住,就连李锦成还能不能活命都两说,他不趁着现在还有一口气在,赶紧支持李锦成出来闯一闯,抱住杨老二那个癞蛤蟆的大腿,难道把他关在屋里等死?”
说着,他朝那厢的熊熊大火扬了扬下巴:“看看人家这事儿做的多有分寸,摆明就是来为杨老二出一口恶气的,就杨老二那副死脑筋,但凡他不死,往后谁还动得了连环坞?上一个动连环坞的项家,血都还没干呢!”
卫衡挠了挠额角,不说话了。
好半晌,他才说道:“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倒霉的是东厂,丢脸的可都是朝廷!”
“不然呢?”
沈伐又灌了一口酒,吐着酒气说道:“那老水鬼留着一条残命,估摸着日日都琢磨着找谁换命呢,您想去跟他换?这笔账要是算到杨老二身上,那不是逼着杨老二跟朝廷不死不休吗?”
卫衡又挠头,努力思索许久后终于放弃挣扎,躺平道:“你脑子好使,就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伐只顾喝酒。
卫衡按住他的酒壶:“你倒是说话啊!”
沈伐苦笑道:“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原本是有的,我先前都打算好了,到了江浙、见了杨老二,就豁出脸去缠着他陪朝廷演一出戏,完事儿随便找个死囚交一具尸体出来,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他杨戈还是他杨戈,他还能回路亭悦来客栈去继续做的他店小二,只不过是‘杨二郎’这个名号不能再用了而已,以我跟他的交情,我料想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卫衡:“那现在呢?”
沈伐朝那厢还在大发雷霆的黄瑾扬了扬下巴:“那个烂屁股的阴阳人,把杨老二祖坟都挖了,你还想他低头?我有那么大的面子?”
卫衡:“说事儿就说事儿,别骂街嗷……那不就是个空坟吗?反正你都准备豁出脸去了,大不了再送上去让他揍一顿,那个小王八蛋极重情义,肯定会给你这个面子。”
“您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沈伐摇着头无力的说道:“但凡那个坟里有件衣裳,这事儿都不至于这么棘手,就是因为那个坟里什么都没有,这事儿才是个死结。”
卫衡是真想不明白:“怎么是空座坟,反倒还是坏事了呢?”
沈伐抿了抿唇角,重重的叹了口气:“您只知道那厮不怕死,却不知他其实根本就不怎么想活……他家的人都不在这里了,他连件可以下葬的衣裳都没有,他立那个坟头,就是想给自己找点活下去、向前看的念想,那个死太监把他这点念想都给他撅了,还生怕他不知道把墓志铭传得到处都是,以那厮的脾性,他能杀到黄瑾这里收刀,都得算他最近吃得清淡。”
说到这里,他疲惫的喃喃自语道:“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就该让他烂在路亭那一亩三分地里……明明我是想将他拉到朝廷这条船上,是想将他的才能用到正途,怎么就阴差阳错的走到现在这一步了呢?”
卫衡无言以对,许久才愤恨的低声骂道:“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伐举起酒壶:“就让他去死吧!”
卫衡提起酒壶与他碰了一下,末了还是没忍住再次问道:“你既然琢磨得这么清楚,那肯定多少都还有些办法吧?不然咱们何必跟着那老混蛋走这一遭?”
沈伐看了他一眼,忽然怪笑道:“办法啊?当然有啊,咱们就安心的等着那厮过来,把东厂的人都收拾完了,泄了心头那股子邪火儿后,再并肩子上去缠着那厮,与他好言分说,您金钟罩练得利索,到时候您上去抗揍,我在一旁和他说好话……”
卫衡闻言,酒壶里的酒都差点洒了出来:“你认真的?”
沈伐正色的点头:“比真金还真!”
卫衡立马戴上了痛苦面具,扶住隐隐作痛的老腰抱怨道:“杂家招谁惹谁了?”
沈伐仰头灌下一大口酒,举目望向汴河下游,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看到了那一道背着刀披星戴月赶来的孤独身影。
他知道,这一次过后,他和杨戈的交情,恐怕就不剩下什么了。
他想不明白,朝廷没错,杨戈也没错,到底是哪儿错了呢?
“哎……”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天意弄人啊!”
一夜鸡飞狗跳。
至天明,东厂五百人马无功而返,只得征用来几条商船作为座船,继续顺水南下。
有了昨夜之事的教训后,六司人马既不游山玩水,也不雪月风花了……
可任他们一路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是意外频发。
一会儿是船只触底、底仓漏水。
一会儿是险滩河道淤积,须得派遣大批人手去掘开河道才能继续行船。
行至淮安河段时,更是直接七八艘用铁锁连在一起,封锁了整个江面的船只,挡住了去路。
对。
就是当初项家用过的那一招铁索连舟。
连封锁的河段都一模一样!
就差用大耳刮扇着六大衙门所有官家人的脸,告诉他们:‘得罪了我们二爷还想打我们家门前过?姥姥!’
默念‘勿要节外生枝’默念了一路的黄瑾,又一次的炸了,站在插着东厂旌旗的商船上,跳着脚的咆哮着“反了反了”,命令船队冲上去,撞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连环坞反贼。
东厂番子们轰然领命,抽出一口口雪亮的钢刀挤到甲板上,磨刀霍霍。
而铁索连舟上的连环坞水贼们,同样丝毫不怂,抓起一柄柄五花八门的兵器指着东厂的番子们就污言秽语满天飞。
若是在别地儿,他们撞上东厂还真得退避三舍。
但在汴河……大魏水师来了都得给交过路费!
李锦成在六大坞主的簇拥下,倒提着一杆亮银枪走到船头,面色肃穆的望着迅速逼近的船队。
王二按着一口大环刀,急声低语道:“少当家的,来者人多势众,我们怕是顶不住!”
李锦成面不改色的低声回道:“只干东厂的人马,其余官兵只要不上前,咱就不要去动他们,您看着弟兄们点,一旦落入下风,咱就撤……”
他话还未说完,忽有一道豪迈的大笑从右岸的河道之上传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弟兄们,上船!”
李锦成一回头,就见无数头裹红巾、手持利刃的彪汉从山林间撞出来,密密麻麻的少说也有一两千人。
为首那人,一身骚包的金色劲装、手提一口宝剑,虽然用一张黑面巾蒙着面,但李锦成隔着老远就一眼认出了他。
见到来人,李锦成紧绷的神经一松,大笑着将双手拢在嘴前,高呼道:“哎……你好骚啊!”
那厢的黑面人大笑着回应道:“彼此彼此!”
第149章 大开杀戒
杨天胜一个飞身跳到李锦成身畔,大力的拍着李锦成的肩头笑道:“可以嘛李老大,杨老二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李锦成笑不出来,如实说道:“你们要不来,我就该寻思咋全身而退了……我就寻思着给杨老二出口恶气,没打算真跟朝廷死磕。”
“你能做到这份儿上,已经很够朋友啦!”
杨天胜搂着他的肩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异常认真的话语:“老话不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吗?患难见真情啊!”
哥俩一起往前迎面而来的庞大船队,目光都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走在最前方的那几条商船上走动的东厂番子们。
李锦成默默的紧了紧手中的亮银枪,偏过头轻轻的说:“此事过后,我们连环坞恐怕真要投靠你们明教了,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吧?”
杨天胜拍着胸脯保证:“作数,小爷一口唾沫一口钉!”
李锦成笑着吐出一口浊气:“那今日咱哥俩就联手杀他一个天翻地覆!”
杨天胜:“没毛病!”
二人一步上前,就要一跃而起。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耀的人影自二人头顶上一闪而过,凌空划拉出一道宛如匹练般的三十米刀气,一刀劈断冲在最前方的东厂商船。
血光喷涌如雾,旌旗倾倒似云。
前一秒还旌旗招展、雄赳赳气昂昂冲在最前方的商船,就如同栽倒的战马那样,一头扎进清澈的江水里,泛起一片浑浊的泥浆。
金光消散,杨戈一身宽松黑袍、衣袂飘荡的萧瑟背影,出现在了杨天胜和李锦成视线中。
他踩在一块木板上,举着冷月刀遥指着前方如同密林般拥挤在江面上的二十余条大船,一句一顿的缓缓问道:“话我只问一遍:是谁挖了我爷爷的坟,答、死一群,不答、全都死!”
他的语调并不高,但声音却如同春雷滚滚,于开阔的江面之上传出数里远。
当他的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天地都仿佛陷入了一片寂静。
千百道目光遥望着他漆黑如墨的身影,瞳孔猛缩、张嘴失声。
一人一刀直面二十余条万担大船,明明渺小如螳臂当车,此刻却顶天立地若万丈巨人!
官兵一方,连昨夜都还信誓旦旦的说着“料想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沈伐,此刻都莫名的心虚……这种红了眼的莽夫,能给人面子?
“不答?”
杨戈偏着头,笑着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明明轻柔得就像是朋友间的玩笑,官兵一方所有人都却都觉得心悸如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将心脏捏爆。
此情此景,连向来凑热闹不怕事大的杨天胜,都觉得这事儿太大了……杨老二要真在这里一次性干翻大魏朝廷内廷外廷六大执法机构,老赵家还不得把吃奶的劲儿都挤出来把杨老二往死里怼?
他慌忙上前,将双手拢在嘴前大声喊道:“杨老二,挖你祖坟的是东厂的人!”
“东厂?”
杨戈一抬眼,下一秒就卷起一股明晃晃的庚金真气电射向悬挂着东厂旌旗的四艘商船。
商船上的东厂番子们如梦初醒,无数弓弩掀起一波箭雨,当头兜向杨戈。
于是同时,一红一紫两道散发着蒙蒙真气光芒的人影,爆喝着冲天而起,跟在箭雨后头迎向杨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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