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楼听风云
一众小黄门、大内密卫躬身鱼贯退出寝宫,重新拉上宫门。
“到底是小觑了这帮虎豹豺狼……”
熙平帝微笑着低语道:“先前那店小二托你给王江陵带话,让王江陵徐徐图之,朕还笑他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没曾想、没曾想……咳咳咳……”
沈伐慌忙起身顺着他的后背心助他平复气血,嘴唇颤抖的低声道:“陛下是说、是说……”
“不敢置信吧?”
熙平帝笑着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点:“朕也不敢相信,朕在紫微宫内竟然都能遭人算计,可朕就是在紫微宫内遭了他们的道……”
沈伐猛然起身,红着眼咬牙切齿道:“臣这就去封了太医院,将所有御医投入天牢、严刑拷打!”
熙平帝风轻云淡的笑道:“他们既然敢做,就不会怕你查……大意了啊!”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沈伐紧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挤:“臣不信他们能做到天衣无缝!”
熙平帝颔首道:“是啊,他们当然不能做到天衣无缝,他们只会让活人闭嘴……”
沈伐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熙平帝:“太子近来如何?”
沈伐木然的回道:“回陛下,太子爷最近在主持修建路亭的排水渠,上千人力、万贯物料,皆有太子爷一手操持,工程忙而不乱、井井有条,微臣佩服之至。”
熙平帝笑着由衷的感叹道:“路亭比紫微宫安全,那厮比朕会教人。”
沈伐听到这句话,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是去岁杨二郎与信国公联袂前往光明顶之际……”
熙平帝一抬眼:“想到了?”
沈伐反手重重的一记响亮耳光扇在了自个儿脸颊上,扇飞了一颗带血的大牙:“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熙平帝叹息着微微摇头道:“此事不怪你,任谁都没想到,他们竟会声东击西、釜底抽薪……朕命数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沈伐猛地一抬眼,双目通红的直视着熙平帝:“陛下,难道您就这么认了?”
熙平帝笑道:“朕倒是不想认,可不认又能如何呢?”
他吃力的抬起右手,递给沈伐。
沈伐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说了一句“恕臣僭越”后,上前一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三指仔细的感应他的脉象。
熙平帝任他施为,双目无神的直视的殿顶,自顾自的低声道:“朕近来时常忆起当年我等结伴浪荡河洛之地的过往,忆起……齐王兄……若当年是他得大位,想必他一定能做得比朕更好吧?”
沈伐一手感应着他的脉象,另一只隐藏在大袖下的手掌慢慢的握拳,四指指甲都嵌进了掌心的皮肉当中。
许久,他才低垂着眼睑,轻柔的将熙平帝的手臂放回被褥下,语气轻柔而又笃定的低声回应道:“齐王脾性太过暴烈、又无容人之量,若是他御极,吾大魏断无这十七载太平之世!”
熙平帝怔了怔,失笑道:“你啊你……咳咳咳……”
沈伐沉默的替他顺着背心。
熙平帝一手用力的扶着他的手臂,剧烈的喘息着沉声说道:“朕……朕时日无多,能为我大魏、为太子做的,已经不多了,你且……且忍一时之气,容朕将大位洗干净,堂堂正正的交给他!”
沈伐轻柔的扶着他颤栗的身躯,手背青筋迸发:“陛下,太医院束手无术,不代表民间也无办法,纵使民间没有办法,还有海外,杨二郎曾提及过海外的西洋医术,与吾天朝医术大相径庭、各成一家,我们还有时间、还有办法……”
“不、不要轻举妄动!”
熙平帝强者忍着咳嗽,面红耳赤、满头青筋暴起的低吼道:“让他们跳出来闹,他们闹,我们才有机会收拾他们,若是现在就动手,他们就又该……又该沉下去了,不要因小失大、乱了方寸,百姓……百姓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分希望,不要……不要掐灭他们这点希望!”
“杨二郎看不起朕,朕要让他看看,朕有为天下人计的心!”
“仲和啊,咱好想再牵上黄犬、骑上快马,去逐一回狡兔啊……”
说到最后,他的精神都错乱了,整个人晕厥在了龙床上。
沈伐见状,慌忙起身大喝道:“来人啊、来人啊……”
“嘭!”
宫门被撞开,门外的小黄门和大内密卫们一拥而入,乌泱泱的扑到龙床边上,七手八脚对熙平帝施救。
沈伐被他们挤到了墙角,整个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样翻来覆去的喃喃自语:“明明月前都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明明月前都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第252章 迎难而上
“二爷……”
方恪踏入悦来客栈。
堂内站在赵渺身后看她打麻将的杨戈见了他,远远的招手道:“回来啦。”
方恪笑着点头:“刚到。”
杨戈:“自个儿坐下歇会儿,我去给你沏杯茶。”
方恪“嘿嘿”笑的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条凳上,嘴里却还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
杨戈“嘁”了一声,转身走进天井,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茶出来了。
“谢二爷!”
方恪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碗。
杨戈:“咋样?你家沈大人没有推三阻四吧?”
方恪连忙回道:“哪能啊!您交代的事,沈大人哪回没有上心?陈先生入京当天,沈大人就领他入宫面圣,官家当天便破格擢陈先生为洛阳府通判,封农昌伯,专司红薯繁育之事。”
“农昌伯?”
杨戈满意的点头道:“不错,那铁公鸡终于干了回人事儿。”
方恪战术喝茶,不敢接话。
杨戈看了他一眼:“天也不早了,若是衙门无事,就别回去了,晚上我做点好吃的,打个牙祭。”
方恪笑道:“那感情好……”
话刚说完,他面上又闪过些许忧虑之色。
杨戈:“咋啦?”
方恪想了想,左右看了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京城可能出大事了……”
“嗯?”
杨戈顺手扯过一根条凳:“出啥事儿了?”
方恪犹豫了片刻,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就是感觉沈大人从宫里回来后的模样很不对……当时他那模样,就差要吃人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那样,哪怕是当年南下江浙督查盐务,半道遭人劫杀险死还生,他都还笑得出来。”
杨戈想了想,发现自个儿也没见过他那样,当下好奇的问道:“你没问问他?”
方恪:“我哪儿敢啊?就他当时那模样,我感觉我多一句嘴,可能都活不出来!”
杨戈:“这么严重?”
方恪忧心忡忡的使劲儿摇头:“直觉告诉我,京城可能出大事了……很大很大的事!”
杨戈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能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别瞎想了,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高个的顶不住,还有我顶着!”
方恪想了想,心下稍安的点头:“这倒是……”
杨戈:“晚上想吃点啥,我去安排。”
方恪:“火锅!”
杨戈:“你们能别盯着我那点火锅底料了么,今年的辣椒刚种下去,我还指着那点火锅底料熬到秋收呢。”
方恪:“您自个儿让我点菜的。”
杨戈:“换一个。”
方恪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换我去北疆?”
杨戈瞪起眼睛:“皮痒是吧?”
方恪缩着脖子低声嘟囔道:“您自个儿说的,只要我娶了婆姨、生了娃,您就放我去北疆的,您说话不算数……”
杨戈怒其不争的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脑瓜子敲得像熟透的西瓜一样“嘭嘭”响:“你婆姨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你这个时候跑?咋的?长城等着你去贴瓷砖呐?”
方恪被他敲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声都不敢吭。
杨戈瞅着他就来气:“滚滚滚,滚回衙门吃你的大锅饭去,别搁我这儿碍眼!”
方恪弱弱的说道:“我不回去!”
……
至五月初,朝廷毫无征兆的颁布了三大政策。
第一,从全国十三省都指挥使抽调大批精兵强将入京,于禁军二十六卫之外另立京营。
第二,清汰内外冗官,大规模放宫女内监出宫、裁撤地方三司冗官冗吏,另设巡抚二十六人巡行天下、安抚军民。
第三,清查户口、减免赋税,除天下田租税之半,并鼓励各地流民、逃亡者重返故里,免除他们所欠的税,在他们所在地登记后另外还免除两年同样的税和劳役。
三大政策没有经过任何铺垫,以横空出世的姿态突然颁布天下,一出现就在民间引起了十分激烈的讨论。
有人认为此乃富国强民之政,赞扬皇帝体恤民情、治国有方,将熙平帝比作汉文帝,曰仁政曰仁君。
有人认为此乃好大喜功之政,痛斥皇帝肆意浪费国帑、将臣子视为猪狗,将熙平帝比作周唐天德帝,曰昏君昏政。
在民间议论之声沸沸扬扬之时,朝堂之上大批清流联袂上书,请“穷兵黩武”为名,请求皇帝放弃于禁军之外再立京营之政。
各省地方官请求熙平帝“体恤胥吏、大庇寒士”的上书,也如雪片一般飞往紫微宫。
与全国中下级官吏沸腾的“民情”成对比的是,满朝朱紫尽皆三缄其口、稳坐钓鱼台,仿佛没有这回事一样。
而熙平帝神隐后宫,连续罢朝,与三政有关的所有奏折一律留中不发,铁了心的要将三政执行到底……
路亭虽地处洛阳门户,却又独立于洛阳的政治、军事、经济之外。
路亭百姓议论起三大政策时“挺好的”乐见其成态度,恰似去岁路亭习武之人议论起南方武林争斗时“好乱啊”的不痛不痒感叹。
杨戈身处其中,也未能察觉到其中的波澜诡谲,只当这又是王江陵新政的又一大手笔,略略找方恪打听了一下,扭头就抛之脑后。
五月中旬,杨戈于明教传火大会之前秘密前往光明顶,见了杨天胜、李锦成、项无敌等一众至交好友,喝了顿大酒,聊了些各自的近况,于传火大会开始之前,赶回路亭继续摆烂。
至五月下旬,连日暴雨令运河水涨三尺,雨水淤积半座路亭城。
赵鸿带着人冒雨紧急抢险排水,忙碌了半日后返回悦来客栈,盯着图纸看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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