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 第89章

作者:小楼听风云

  杨戈却只觉得份外宁静。

  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但自打他彻底豁出去后,就一点儿都不闹心了。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扬州这票狗官死尽埋绝。

  这个结果……

  可比他来时预设过的最好结果,好太多了。

  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之后,他每日里就踏踏实实的做眼前的事,该布防布防、该巡视巡视,该练武练武、该看书看书。

  当然,压力肯定还是有的。

  还很大!

  但这种压力,却反倒成为了某种助力一样,托起他从汴河上那一刀中悟出的无畏意志,水涨船高的不停膨胀!

  他每天都能清晰的感知到,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更加的强大!

  当然,他也清楚。

  这种没有经历和底蕴支撑的虚假强大,就如同膨胀的气球一样,一戳就破、不堪一击。

  但在他挥出那一刀之前。

  在他失败之前……

  这种强大又是真实的!

  就等一个幸运观众了。

  ……

  杨戈拿下扬州的第二十天。

  扬州府衙来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持江浙左布政使袁柏名刺,求见杨戈。

  坐镇府衙的杨戈接到通报,接见了他。

  “学生郑诗泉,拜见杨大人!”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天青儒衫、腰悬一块白玉玉佩,见人自带三分笑的富态儒雅文士,恭恭敬敬的向杨戈行礼。

  堂上,一身囚牛绣衣、倚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的杨戈,移开眼前的《八门刀》刀谱,看了一眼中年文士,淡淡的说:“坐。”

  “谢杨大人!”

  中年文士仿佛看不见他的轻慢,态度依然恭敬。

  待其落座,杨戈头也不抬的轻声问道:“先生此来,可是袁大人有何指示?”

  中年文士抱拳:“回大人,学生此来是代我家主人,来与大人交个朋友。”

  杨戈注意力都在手里的刀谱上,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闻言轻笑道:“先生说笑了,杨某一介武夫,何德何能与袁大人交朋友。”

  布政司全称承宣布政司,乃一省行政中心,左右布政使皆是从二品大员,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而绣衣卫纵是位轻权重,杨戈这个五品绣衣卫千户与一省布政使之间,也依然隔着好几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正常情况下,绣衣卫就算是奉旨查办一位布政使,也须得镇抚使亲自出马。

  区区千户,连与布政使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中年文士笑吟吟道:“大人自谦了,不过……我家主人,可不是袁大人。”

  杨戈皱了皱眉头,收起手里的刀谱看向底下那个笑面虎,冷声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杨某要务缠身,没空陪先生打机锋!”

  中年文士似是随手拿起腰间玉佩把玩,笑着回道:“大人恕罪,非是学生要打机锋,而是不好说、不敢说啊!”

  杨戈定眼看了看他手里的玉佩,却发现那块玉佩上雕刻的花纹……竟是龙纹!

  他沉吟了一秒钟,索性直言道:“你是圣上的特使吗?”

  中年文士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这厮会如此无知,更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问出口。

  回过神来,他慌忙摆手:“大人误会了,学生世居江左,德行浅薄、无缘面圣,并非圣上密使。”

  这可不能乱认。

  冒认钦差,可是要夷三族的!

  杨戈眉头一松,毫不犹豫的伸手道:“先生既不是圣上密使,那便请回,我绣衣卫乃圣上亲军,不便与藩王接触,我今日就当没见过先生!”

  地方官府贪污受贿,藩王来插手,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代表着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杨戈死都不怕。

  但他怕麻烦……

  中年文士终于笑不出来了……这个杨二郎,比传闻中的还要油盐不进啊!

  “大人这又是何必呢?”

  他面色僵硬的朝杨戈拱手道:“大人刚正不阿之志,我家主人亦赞赏有加,学生此番前来,我家主人还一再嘱咐学生要对大人以礼相待,不要伤了大人拳拳报国之心……大人只需在扬州多盘桓些时日,便能多我家大人一位朋友,大人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顿了顿,他轻轻点着茶案,一语双关的低声道:“只要大人肯到此为止,扬州的诸多犯官,便权当青云梯赠与大人,我家主人还必有厚报!”

  杨戈有些莫名其妙。

  话,他听是明白了。

  这是要他到此为止,不要再往上查了。

  可他原本也没有准备再沿着扬州这条线往上查,包括他送回北镇府司的公文上,也只提了一句“恐涉及多地官员”,将查不查的主动权交给了北镇府司。

  这些人就算要打点,也不该来打点他吧?

  难道他区区一个绣衣卫千户,还能查到江浙布政司和浙党一系的朝堂大佬们头上?

  那未免也太看得起他杨戈了吧?

  这不是他妄自菲薄。

  事实就摆在眼前,就他上右所这点人手,连稳住一个江都城都费劲,还查别的地儿?

  只怕他的人手一分出去,就直接人间蒸发了……

  “我听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杨戈心头思索着,总觉得事情好像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化,面上滴水不漏,面无表情的回道:“杨某别无他念,唯尽本分、尽人事而已,你们要上香,是否也该先找对庙门?”

  中年文士不放弃,依然喋喋不休道:“大人既然只想尽本分、尽人事,左右无甚妨碍,何不交我家主人这个朋友?俗话不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分险吗,大人以为呢?”

  杨戈猛地一挑眉梢:“你在威胁我?”

  “不敢!”

  眼见他跟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中年文士索性也不再虚与委蛇了,放下双手冷笑道:“只是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杀父杀母之仇,可是不共戴天呐!”

  杨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忽然笑道:“我们以前没仇吧?”

  中年文士只当他回心转意,连忙赔笑道:“没有没有没有,学生是来交朋友……”

  杨戈笑容陡然转冷,出声打断了他:“现在有了!”

  中年文士脸上刚浮起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眼神隐有怒意。

  他刚要张口,杨戈就挑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左右摇了摇:“别放狠话哟,我怕你不能活着出去!”

  中年文士气笑了,起身抱拳道:“那学生就只能祝大人马到功成、好自为之!”

  杨戈拿起案几上的刀谱:“不送!”

  中年文士转身,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杨戈放下刀谱,远望着中年文士远去的背影,面上同样阴云密布。

  “来人!”

  他大喝道。

  堂外值守的谷统快步入内,抱拳道:“大人。”

  杨戈:“可知哪位王爷的封地在江浙?”

  谷统想了想,摇头道:“回大人,卑职不知!”

  杨戈盯着他:“那你杵在这里,是在等着我给你答案?”

  谷统心头一震,连忙抱拳道:“卑职这便去查!”

  他转身匆匆忙忙的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返回堂下,抱拳道:“启禀大人,卑职查到,宁王爷的封地就在浙江宁海县。”

  杨戈冲他招手。

  谷统连忙凑上前。

  杨戈压低了声音:“这位宁王爷,什么来路。”

  谷统会意,低声回应道:“回大人,宁王爷乃是先帝胞弟、骁勇善战,建宁年间江浙烟海有倭寇作乱,宁王爷受命镇守江浙治倭,麾下有宁海三卫,在江浙一带光有贤名……”

  杨戈听到这里,便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嘴严实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数儿!”

  谷统抱拳:“卑职省得。”

  杨戈挥手将其屏退,而后再度拿起案上的刀谱,心头却寻思着:‘特么的这不会又是叔叔与大侄儿不得不说的故事吧?’

  他以为他是谁?

  他脸上有四吗?

  ‘别想太多!’

  杨戈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安慰:‘兴许也就只是勾结地方官员,联手捞钱呢……对了,大魏有海禁吗?’

  要是没有海禁,沿海的利益可就太大了!

  不对,是无论有没有海禁,沿海的利益都大!

  一念至此,杨戈正待再呼谷统进来,忽然听到听到“嗖”的一声尖啸。

  “啪。”

  烟花炸开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无数沉重、纷乱的脚步,应声涌向府衙大门。

  “冚家铲,你他妈脸上还真有四啊!”